余韵

(水力学所 韩瑞)

  命里的这番停泊好似一个赌约,赢了悠悠然然,永享桃源,输了作别往昔,刀俎鱼肉。

  自幼便喜与人亲好,约莫也游遍了川河。是日,潜在一户人家临河而修的石阶底下,听着摇曳木窗中传出的浅唱低吟,这里的水乡人确有江湖之远的恬淡。老妪绕树晨练,老翁在阳光驳影中耍剑,任剑光点点划开了光阴。约已嫁为人妇的女子趁着清早,提桶拎杵在这石阶上细碎敲开,末了,将敲了半晌的污衣置于河水之中,搅得我心神发憷。瞧那皓齿明眸的水乡姑娘们早按捺不住心性,豆蔻年华、美丽不可方物,任情怀思长,红袖翻飞。我突然想知那岁月不敌的美好是不是也如这般景致。

  游历半生,不若就此停歇。听听烟雨里的评弹,做一回“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主角儿。然而,那一刻,我从未想过这般如梦的她,却有失了操守的一日。

  愿停下身,因她。我栖身于桥下,定定地看着石阶、幼树、灯笼……这么重重叠叠得将影子映在我的身畔,这一触即碎的爱恋啊。当我这么看着的时候,就会慢慢沉入进去,水巷深处,哪家屋门轻启,走出一位苍髯老者或纤秀女子,氤氲中,太容易生出幻觉。

  这一觉惊醒,却是前景只存故人念。此时的她竟全然变了模样,昔日汩汩的流水缠绕停滞,散发着阵阵腥恶;划过我身畔的小船已成为水乡人的摇钱工具;家家户户摆出了参差不齐的商品;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大声的吆喝着;我久居的河水已变质,那卓越风姿的妇人已不在这洗衣、淘米,船儿亦摇曳不出昨日似梦的风情。

  那枚“发展是硬道理”的玉玺不断地加盖在流水、小桥、青砖、石瓦间,朱砂的艳丽却似她的血泪,点点殷红,滴入腐坏的血脉中,渐渐浑浊。不想我愿停留一生的古镇,尽嗤笑我的多情。我自幼亲好的人儿变了?难道他们忘了昔日的风景,一如往后必会忘了今日的所为而招致的遗憾吗?河港湖漕育姑苏,昔日鱼米之乡,今日我族类几无可寻。双桥之下尚有我容身之处,可双桥上已容不下半点静谧……恍惚中,梦见水断了、河填了、厂建了,她消失了。

  这梦,梦得凄苦,却怎样也无力醒来。睁眼也觉在梦中,辨不清这无穷尽的梦魇。睡在水上,一如初日闯进她的心扉。我知,这水便是她的床,曾清波柔漾却渐渐敛去光彩,曾流淌潺潺却渐渐止了气息。想必她也睡得沉实。

  桥边何时闯入粲然的梨花,迤迤然落入水中,流水轻快的托着花瓣翻滚前跃,我兴奋的一路追逐,就像孩提时。闻着一股股沁心润肺的芳香,领略着水林田湖的融合。我的她醒了,我的她回来了。她剪去了挑染的发丝,褪出了不相宜的浓妆。此时的她,胜在自然生态,一望即倾心。粗布的灰色上衣,白色的裙裾,缀以些许红色白色的小花及绿色的柳枝。恢复清澈的流水柔成她的肌肤,双桥的钥匙恰到好处地挂在腰间,最紧要的还在于眼睛的窗子,仲春时节半开半闭,掩不住招人的妩媚。今日的晨阳斜斜地照在她的肩头,将她半晦半明地写意出来,兀自袅袅婷婷,然更添了妩媚。

  愈发恋上这样的她,她的新生带给了我希望。真正了解沾得什么风都有的流浪,才会更珍惜她今日的妩媚。想着这迤逦的古镇,四面环水,河道通达,重新流淌的水流向着九百年前的湖泊汇去,一路不知沾了多少岁月的征尘。

  唤我迷恋的她,“周庄”。依稀间,听得水面似有熟悉的声音:“看,河里又有鱼了,好漂亮的鱼啊。这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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