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所 钟正琴
无数个平凡而又平常的日子从岁月的河床上匆匆滑过,生命在岁月的流转中百折千回、奔波无息,停顿回首,突然发现深藏的往事中父亲两个字流淌成一泓幽澈无声的暖流……
儿时的我看父亲像一棵树
小时候,家住在汉江边水文实验站的驻扎地,父亲搞河道测量常常好几个月回家一次,母亲忙碌的日子经常不能按时下班,我和弟弟就和大院里众多的双职工子弟一样,成了“散放”羊群中一员。
那时候最盼望最高兴的事就是父亲回家。见到久别的父亲,第一件事就是翻父亲的背包,因为我知道,那背包里必定有些好吃的点心,不管是印有小动物图案的饼干、用油纸包裹的香味诱人的蛋糕、豆沙馅的月饼,还是一枝漂亮的铅笔、一本图案别致的笔记本,总能让我那贪婪的胃和思念父亲的心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满足!除此之外,饭碗里总会变出美味佳肴,那是父亲带回家的肉或鱼。记得父亲买回来过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鱼,引得邻居及伙伴好一阵子驻足,擅长做饭的母亲将鱼头用来炖萝卜丝,那平时天天见、难下咽的萝卜丝竟然变成了“人间美味”,鱼肉则切成大块,用五香粉腌制后或蒸或煮或煎或炒,那香味老远都能让贪玩的我们乖乖地按点回家呢!那时候,总是很高兴地享受着父亲带回家的一切,并不知道父亲是如何辛苦地节省每一角钱的。
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件事是无辜遭到同伴的辱骂,哭哭啼啼跑回了家。父亲问明缘由,说:“骂你的话写在那里?是在脸上还是在衣服上?没有看见啊!”别具诙谐的一句“说教”,让我顿时释怀,破啼为笑,原来“心恼者自恼,心清者自清”啊!
大院里种植着许多的桃树、苹果树、梨树、杏树、柿子树、枣树等等。夏天的中午,一群“眼红嘴馋”的孩子们便搅热了整个大院,使炎热的天气变得更加燥热。而当时的我们感觉不到热,开心地嬉戏在茂密的果树下,逮知了,捉虫子。有些小伙伴“犯规”偷摘果子,被大人们好一阵子教训,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偷摘过一个果子。秋天收获的季节,家家户户分上几十斤水果,我们吃得特别香甜,因为果子是在我们逮到过许多害虫包括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后的最大收获。
父亲哟,这些只是生活中极为平常的琐事,经岁月的沉淀它们没有消失,一直牢记在我的心里,是父爱的暖流温暖和滋润着我的心灵,陪伴着我人之初成长的路。父亲像一棵高大而又挺拔的树,笔直的树干、茂密的绿叶和浓浓的树荫为我挡风雨遮烈日,护佑着我的健康成长!
长大后父亲成了我心目中的偶像
1980年的冬季,由于父亲的工作需要,母亲调动到了父亲的工作单位,举家搬迁到丹江口大坝的所在地丹江口。在我的眼里,父亲永远是最忙碌的,父亲在单位无论是做河道勘测、人事、纪委等工作,都干得很出色。父亲的奖状很多,那个年代的奖品不外乎是印有大红“奖”字的搪瓷茶缸、脸盆、笔记本、钢笔、毛巾之类,但我却打心眼里敬佩我的父亲,这是父亲的自豪,更是女儿的骄傲!
记得为解决单位一位因公去世的职工家属孩子的户口问题,父亲“纠缠”上了当时的公安局局长。在当时那个年代,解决户口问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段时间父亲成了公安局的“常客”,记不清是在被拒绝多少次后,父亲终于被当作朋友两手空空走进了那位廉洁的公安局局长之家。就这样,职工遗属及孩子非常棘手的户口难题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在我眼里,父亲真的好棒,能够这样无私的全心全意帮助困难职工家属,真了不起!
1983年汉江流域发生了自1964年以来的特大洪水,水情突破已有五十四年的水文系列规律,出现连续第四年丰水年,全年来水量为755亿立方米,仅次于1938年的792亿立方米,1964年的782亿立方米,来水量之大居有史记载以来的第三位。从10月3日至10月7日五天的时间,降雨量达134.7mm,当月5日最大入库流量为28900m3/s。那时丹江口大坝所在地是个县级市,居民和周围的农民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人们传说大坝要垮了。一时间,店铺里的面包、手电、电池被抢购一空,农民们更是恐慌不安,拉着平板车的,驮着电视机的,牵着牛嫌牛走得慢还不停地喝斥的,纷纷朝地势高的地方“逃难”,那场景真如同我看过的一部电影“特急警报333”。一连好几天没有看见父亲,母亲也在水文站忙碌着,曾经在心里责怪过父亲不管我们的死活,我哪里知道我的父亲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他正和同事们战斗在防汛抗洪的第一线,运送防汛物质、密切监测水情,还要做当地百姓的思想工作,打消他们的顾虑,让他们相信水文人有能力保障大坝的安全、保障群众正常的生活。后来见到变得又黑又瘦的父亲,埋怨父亲不知道换换班休息一会儿,父亲只是笑笑。从这恬淡的笑声中父亲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
父亲在小事上糊涂,大事上清醒,脾气性格很好,对人宽厚、和气,总是笑呵呵的,有时水文测站的同事们来总站出差,父亲总是很热情地请他们到家里来做客。父亲在河道测量的野外勘测生活中,炼就了娴熟的厨艺。父亲做的手擀面、羊肉馅饺子、红薯丸子、锅盔烙饼、窝窝头让我至今念念不忘,也许是在父亲这样的老师傅的耳濡目染中我也学会了父亲的手艺。
父亲非常节约,衣服穿得非常土气,吃西瓜时瓜皮总是吃得很干净,饭桌上不允许我们剩饭,掉下的饭粒也要捡起来吃掉。父亲用水也特别节省,每次洗脸时脸盆里的水总是“最低水位”,以至于我们常常笑父亲“抠门”、“大河干了”,父亲既不发怒,也不辩解,仍旧我行我素。
1983年我进入长江水利委员会成了一名水文工作者。那时的我,知道父亲不会利用手中的权力为家人谋私利,所以在远离城市的水文测站工作得也很安心。
父母是我的第一任老师,母亲的能干善良,父亲的正直宽厚都是我最好的榜样!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逐步了解我的父亲,父亲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父亲的形象越来越高大,父亲成了我的偶像!是我最敬佩的人!
年老的父亲是一座山
1992年8月,工作了三十多年的父亲退休了,开始了他人生另一段别样的生活。父亲在北京小住期间,写下了近三万字的自传,从父亲的自传中我才开始真正地彻底了解父亲。
父亲在六岁的时候掉到了江里,幸好被一位船工师傅救了起来;父亲在十岁时患伤寒达半年之久,人被拖得骨瘦如柴,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九十五,而父亲在奶奶的照料下终于挺了过来;解放前父亲在自己家里与一颗国民党打来的炮弹近距离接触,所幸只是被倒塌的土墙砸伤。父亲历经乞讨、耕种、砍柴、学徒,几曾缀学,几曾危机,但父亲仍然没有忘记学习,在不断的工作中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在解放后六十年代的“四清”运动中,父亲成了“四清”对象,在被批斗、被监管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对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我的牵挂和强烈的责任感,父亲那时患有肝炎,因疼痛难以入睡,他将医生开的积攒下来的四十多粒安眠药决然地扔在了厕所里,因为他怕因疼痛难忍、神智不清时而将它们全部吃下去。父亲啊,我的父亲,您是怎样以顽强的毅力克服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疼痛?父亲珍爱着自己曾经几次大难不死的生命,为家人担当起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责任,这是一种多么豁达的勇气和精神!对我来说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啊!
在我们这个幸福家庭的港湾里,不仅有欢声笑语,也有轻风细浪,也会有暴风骤雨。母亲更年期时,父亲以博大的胸怀宽容、理解着母亲,我想这正是父亲对母亲的爱。父亲让我领略了山的淳朴、深沉、刚直和博大的胸怀。
鲁迅先生在《我们怎样做父亲》一文中说“父亲的职责就是延续生命,发展生命。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感恩我的父亲,因为有他的教育、引导和影响,我才能有今天“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我很庆幸拥有普通、平凡而不平庸的父亲,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极大的满足和自豪。
母爱如水,父爱如山。周末给父母打电话,从千里之外传来的仍旧是父亲那爽朗的笑声和母亲的唠叨。新年来临之际,千言万语在心底汇成一个最朴实的心愿,祝愿新的一年父亲和母亲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