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娟
青葱岁月乃现今时髦的网络语言,意为青少年时光。我的青葱生活虽然有些另类,但却是多姿多彩,值得回味。
我出生在吉林省长白山脚下一个名为通化铜矿的小山沟。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宝贵的十七年。这个小山沟原属冶金系统国有大型企业,是日本人占领东北时开的,高峰时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连职工带家属达两、三万人。小山沟从沟里到沟外只有一条大马路和一条大河。说是大马路,其实也就十多米宽,七、八里路踏,可小时候却觉得它老宽、老远了,每天上学、放学都奔波与此。河与路平行而下,河不是太宽,但清澈见底,是小虾小鱼的快乐天地。小山沟虽不大,但却人丁兴旺。居住地点有很多,但大多住在山坡上,还有地名呢,如“坑口”、“老三区”、“老办事处”、“七栋房”、“磨房沟”啥的。小山沟自成体系,科教文卫五脏俱全,生产、生活热火朝天,一点没有与世隔绝的感觉,甚至还事事超前,捷报频传,在当时的吉林省冶金系统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可是,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铜矿资源的逐渐枯竭,矿山日益没落,企业停工停产,人员被分流到各地,至今只剩下少数人留守,以往的辉煌不再了。

姐妹仨
小房变迁
我家住的第一处房子在“老办事处”,应该是在我5岁以前,还有些印象,非常小,大概只有4平米。这间房子据我爸说是由一间大房子隔开的,里面塞了7户人家。房子进屋就上炕,炕上能睡3个大人,地下能转一个人,就是在这个房子里我妈妈生下了我家姐妹仨。周围的邻居们相处得都非常好,后来还有两家带过我。由于当时我很小,长得也算可爱,邻居们总爱逗我玩。每次妹妹出生,她们都会对我说,妹妹是从粪坑里捡来的,我虽然疑惑,但也不知妹妹是从哪里来的。但不论怎样,每次妹妹的到来,我都会跟着妈妈吃上小米粥煮鸡蛋,让我感觉这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我家住的第二处房子是在“老三区”,面积改善了不少,大概有10平方米,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分灶开火),屋里的炕上勉强能睡我家5口人,地上摆放着衣柜,能转下5、6个人。那时我大多是睡炕稍的,只有长辈和客人才能睡炕头(离灶台近,热乎)。如果家里来了人我就只能睡在柜子(放被褥的柜子,在炕上)上面,有一次早上醒来不知道咋回事,我已经连人带被一起睡到地下去了,竟然还睡得很香,家里人和我都浑然不知。
我家住的第三处房子面积又改善了,搬到矿的中心地带去了,离合作社(就是商店)很近。房子是日本人盖的,砖瓦平房,横向被隔开,南北方向都有住户,一排房子大概能住上20多户,我家住在这排房子的西北面把头,有独立厨房和一大间(8、9平米)、一小间(3、4平米)带炕的屋子,家里还添置了沙发,为我们姐妹学习和生活创造了方便条件,我们全家非常满足。
吃百家饭
为啥要吃百家饭呢?不是家里养不起我,是我爸妈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管我。爸妈在当时都是上进青年,一心扑在工作上,时常三班倒,后来他们还因此都入了党,可是却把我们养的像小猫似的,弱不禁风,经常生病,不得已只好把我的两个妹妹托付给奶奶寄养,而我则由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娘接力似地帮忙带大。
带我长大的先后有三家。第一家姓白,我称呼他们为白大爷、白大娘。当时他们也已经有50多岁了吧,只有一个儿子,但大我好多岁,所以他们把我当作亲生闺女来养。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我得到了他们最好的照顾,一直到上小学时,虽然我已经不在他家多年,但白大爷还会经常在单位门口等我放学,并且每次会塞给我2毛钱让我买吃的,他那慈祥的面庞、高大的身影至今仍时常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第二家姓刘,我称呼他们为刘大爷、刘大娘。刘大爷、刘大娘自己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比我大一岁,女孩比我小一岁,由于他们淘气,经常被刘大娘打得哇哇叫,但刘大爷、刘大娘对我却十分好,记得每次吃饺子,我不爱吃皮,刘大爷都会把皮留给自己,把馅留给我。
第三家姓徐,我称呼他们为徐大爷、鄢姨。他们家有两个儿子,都比我大。鄢姨心灵手巧,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我们姐妹仨小时候的棉祅、棉裤都是她给做的,饭菜也做得也特别好吃,直到上中学的时候,我还经常去他家吃饭,想去就去,根本不用打招呼,像回自己家似的。除了吃饭,鄢姨每次还会给我摘一碗她家种的草莓吃,那是相当奢侈的待遇。现在,白大爷、白大娘、刘大爷、鄢姨都已经去世多年了,但他们依然像我的至爱亲人一样让我想念,我为没能孝敬到他们感到十分的遗憾,但至今他们的孩子和我家却还像亲戚一样的经常来往、互相关心。
小鬼当家
由于爸妈忙,两个妹妹又在乡下,当然是我当家啦。说是当家,其实就是干家务活。小时候的家务活还真是不少,挑水、买菜、买粮、做饭、劈柴,样样都要干。
先说挑水吧,那时候哪有自来水啊,要到那种公用的压水井去挑。小学时候由于个子太小,大水桶挑不动,我爸就给我做了一付小号水桶,每天要挑几担回家,才能把水缸挑满。大一点的时候就挑大水桶,满桶挑不动就挑多半桶,还是挺沉的。
再说买菜,那时候买菜不像现在啥时去啥时都有,那时买菜要等农民送,农民送菜大概一天就两回,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般我们是在家里听拖拉机的声音,一听到拖拉机突突的响声,拿着篮子就往商店跑。买菜是要排队的,有茄子、豆角、西红柿、土豆、白菜啥的,肉和油是凭票供应的。
买粮,要到粮站去,还要带着粮本,那时每人每月就1斤大米,5斤白面,剩下都是玉米面,所以家里蒸馒头经常是两合面的,玉米面和白面混在一起蒸。买粮没有自行车帮忙,我就跟着朝鲜族人学会了用头顶,最初我能顶5斤,最重顶过35斤,厉害吧。
做饭,我九岁就开始做饭了,记得第一次炒的菜是韭菜,把韭菜切成半寸长,炒后又倒上一瓢水,最后做成了一锅韭菜汤。煮饭是大铁锅,下面烧木柴,由于够不着锅,我经常是蹲在锅台上炒菜,贴玉米饼,因为使不好碱,玉米饼做出来经常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可我爸还说好吃,那是鼓励我继续干下去呢,我爸真是聪明!吃饭,文化革命初期开展对毛主席实行个人崇拜,讲究三忠于(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四无限(无限崇拜、无限热爱、无限信仰、无限忠诚),吃饭前要向毛主席请示,一般都是我领头,爸妈在后,举着拳头对着毛主席像说:祝愿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愿伟大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然后再念一段毛主席语录才能吃饭,这可不是杜撰出来的。
还有一件事要是放在今天我肯定不会干的,那就是砍柴。每年冬天都和我爸上山砍柴(我是去玩的),他砍粗的,我砍细的,专挑长得直溜的砍,然后套上绳子通过山路的上雪地运回家。那时候就有护林员,但谁也不听他的,生活要紧,买煤太贵,所以山就被大家给砍秃了。
山上寻宝

大叶芹
山珍海味是人们在吃上追求的最高境界,我有幸吃遍了山珍,看我现在年轻吧,都是山珍惹的祸。
长白山上的宝物可真不少,有野菜、蘑菇、果子、珍奇树木等。每年5月份以后,周末我们都会成群结队地带着旅行袋和干粮上山挖野菜,看那山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像现在的人们周末去郊区度假似的。我们那山很高,很多人对不同野菜的生长地点都非常熟悉,每年都去同一地点采。我们采的最多的是大叶芹和蕨菜。大叶芹生长的地方比较远,一般要到山的那一边才能采到,所以我们对山路周围的泉水地点也非常熟悉,渴的时候就会到那里喝点水,绝对的矿泉水,非常甘甜。大叶芹是一片一片地长,采完后要用现场自制的树皮绳一捆一捆的扎好放在旅行袋里带回家,凉拌、炒肉、蘸酱,美不胜收。蕨菜也是一片一片地长,采下后要先把根部放到土里面蘸一下才能收起来,否则很快就会变老不能食用,每年学校都给我们下达采蕨菜的任务,一人5斤(1斤8分钱)交到收购站,用于出口。还有一种野菜叫猴子腿,那长得肯定就像猴子腿似的,这种菜非常多,到处长,要晒干了才能吃。还有一种灌木芽,带刺的,叫刺嫩芽,要用开水焯熟了蘸酱吃。
采蘑菇也是一大乐趣之一,每年夏天雨一停,我们会立刻拿着小筐奔向山林,刚出头的小蘑菇又可爱又好吃,寻找中趣味横生,还可顺带吃些别的果子,如波波头(像小草莓一样的小果子)啥的。我们会将采回的蘑菇放到山泉里洗净,再带回家炒土豆片、炖小鸡(自家养鸡),绝对的美味。山里还有许多果子,如山梨、核桃、李子、糖椗子等。
林蛙是一种最有营养和最好吃的食物,我爸爸和他的哥们经常在夜里到河里去抓。林蛙一般都趴在河里的石头下,用手电筒照它是不走的,一抓一个准。抓回来的林蛙一般是连夜就炖上,就着小酒,咬一口林蛙大大的肚子,满口喷香。当然也有怕林蛙的,我姥姥就是一个,每次看见我爸他们吃林蛙,都会在眼皮上贴上纸片,不然会跳的厉害。
企盼过年

老爸老妈
电影《过年》大家一定都看过了,讲的是东北过年的事,但比起我家过年那差远了。我爷爷奶奶家住吉林省农安县,以前是个大家族。我爷爷住的那个村子就叫吕家洼子,一听就是老吕家的天下,村子里当时80%以上住户都姓吕,最长辈是我太爷爷三兄弟,他们都活到了90多岁。我太爷爷是老大,膝下有四子,就是我大爷、我爷(老二)、三爷和老爷(四爷),他们都住在一栋(排)平房里。我四个爷爷共生7个男孩和15个女孩,我爸最大,也就是说我有6个叔叔、15个姑姑(其中4个是我的亲姑姑),有几个姑姑还比我小。在我爸小时候,这一大家子人是在一起吃饭的,奶奶们轮流值班做饭,热闹非凡。但到我记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分灶吃饭了。每逢过年,我爸爸都会从矿里带酒、面、烟啥的回去,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我爷爷的屋里屋外闹闹吵吵的,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姐妹仨一般是寒暑假都回我爷爷奶奶家。夏天爷爷奶奶会给我们种很多好吃的,如香瓜、甜竿、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角啥的,冬天会为我们准备丰富的食物过年。首先,一进入腊月,等我们回去后,爷爷就开始杀猪,我们一大家子一般要杀两头猪,其中一半猪肉和猪下水当日就下锅煮好招待亲朋好友(俗称杀猪菜),一半冻起来或晾晒留待日后生活之用。
东北农村过年应该是从腊月二十三算起的,我们称之为小年。小年一过,我们这些小孩的心就像小兔子一样,嘭嘭直跳,越临近除夕,心情越激动。小年之前是要打扫卫生的,把屋子里外都要打扫一遍,屋里的墙上要换上新报纸,然后再买些年画贴上,姑姑还会带我们去买各种颜色的毛线头绳扎在头上,营造出浓郁的过年气氛。之后就是开始蒸粘豆包、蒸馒头。粘豆包是黄粘米面包豆沙馅(也做少量的白面豆包)的,都是自产自消。每年每家都会蒸上几大缸豆包冻在外面仓房里,以备过年期间食用。蒸粘豆包期间,各家互相帮忙,很快就把这项工作完成了。东北盐碱地里长出的葵花子又大又香,年前也要将葵花子事先炒好,放在麻袋里冻在外面仓房里,随吃随取,瓜子牙就是这样嗑出来的。
除夕当天,我爸爸会坐在炕上支起桌子为大家写春联、写“供起”(给祖宗上供用),写上“祖豆千秋永,本支百世长”贴在墙上。再在柜子上摆上供品,供品大多是奶奶自己做的,用八角蘸朱砂点在馒头上,十分好看。奶奶还会铰“挂起”,就是剪纸,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挂在屋外的椽子上、窗上和门上,随风飘舞。我们小孩则高兴得像小鸟一样,屋里屋外跟着忙活。到了下午3、4点钟开始吃年夜饭,会把一年中最想吃的东西都端上来,我爷爷则抿着小酒,就着火盆里的辣椒酱,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吃完年夜饭,我们小孩一般要先睡一觉,以防夜里犯困错过除夕夜精彩的瞬间,大人们则开始筹备包饺子。年夜饺子要到夜里12点左右才能吃,饭前要给祖宗磕头,饺子里包上钱,谁要能吃到钱,说明谁这一年的运气好,和着鞭炮声、吃着酸菜馅饺子,过年的激动心情达到了顶峰。除夕夜12点过后,我们小孩会提着爷爷做的小花灯,踏着雪地,踩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去给这个家族的每一位长辈拜年,拜完年后才能睡觉。之后的初一到初七都有讲究,吃什么、做什么,家长们都会一一安排,大人则走亲看友,恣意享乐。正月十五之后,这大年才算过完。

蒸好的粘豆包要起下来
演员生涯
我们矿里有个大宣传队,我们学校有个小宣传队。我爸是矿宣传队的队长兼导演、编剧,我妈是矿宣传队演员,我是小宣传队演员。那时候我们矿的生产和生活是相当有激情的。我爸经常自写剧本、自导自演,有时我爸写剧本会熬到深夜,但会给加班费(2毛钱)和夜餐(麻花),一般这些就都归我了。我们矿的节目经常被选到省里和其他地区去演出,还获得过省里大奖。印象中我家经常有一群一群的靓男靓女光顾,许多是我的偶像。
受爸妈影响,在我上小学之前,就有组织欲望。一次,我召了一帮小朋友在我家给他们导戏,结果未考虑到家庭环境影响,这帮孩子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正巧被我爸回来看见,一脚把我踢出了门外,从此导演之梦破灭了。
但做不了导演还能做演员呢,学校宣传队的指导老师是矿里的宣传队员,是我爸手下,也是我家对门邻居,当然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理所当然地成了学校宣传队的主力队员,逢年过节、六一运动会、郊区农村都留下了我们演出的身影。我们演出很正规,每次都化浓妆,小人物演大题材,如外交题材(中国-老挝……)、教育题材(草原英雄小姐妹、七色小蜡笔)等,积极向上,催人奋进。六一节运动会上,我们会表演大型文艺体操,穿着白的确良衬衫、天蓝色的裤子和用粉笔抹过的白球鞋,举着自制的花环和花束,整齐划一,变换队形,迎接着我们的盛大节日,而我则是队伍前面那几个领舞者之一,特感自豪。小学的生活就是这样度过的。

已经荒芜的通化铜矿中学
娱乐活动

嘎拉哈
我们小时候有许多娱乐活动,如跳皮筋、踢毽子、跳格子、玩嘎拉哈(羊拐骨或猪拐骨)、滑爬犁、玩单杠、看电影、看球赛,业余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跳皮筋、踢毽子、跳格子、玩嘎拉哈是女孩子的游戏,多人能玩,一个人也能玩,百玩不厌。那时的皮筋大多是用废旧轮胎做的,谁要有一付那是很珍贵的。跳皮筋还有很多儿歌,都不知是谁编的,很多还带有政治色彩,如“邓拓、吴晗、廖沫沙,他们三个是一家,反党反社反人民,你说该杀不该杀,杀!杀!杀!”,被我们小孩一天八百遍地念叨着,但不知其意。
玩单杠是我的长项,每次课间,我都会和我的一个好朋友奔向单杠,在高高的单杠上我能做数圈大回环,手都磨出了茧子,最后茧子也玩得裂开了口,要是现在,那我肯定是体操队员了。
矿里的电影院每周都放一部新电影,2毛钱一张票,因为我爸在工会,我可以走后门,老电影、新电影我是每部不落,好赖都看,有的甚至还看好几遍。如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龙江颂》,《列宁在一九一八》等,还有《地道战》、《地雷战》、《奇袭》、《渡江侦察记》、《女篮五号》、、《金光大道》、《小花》等,外国电影《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火车司机的儿子》、《流浪者》、《追捕》、《望乡》等,至今都成为美好的回忆。
矿里还有个篮球队,我爸也是队长。矿里有个露天灯光球场,专门为比赛用的,周围有二十几层水泥做的台阶,观众坐此观看比赛。每次有外单位来比赛,都成为我们矿里一件盛事,每逢这时,球场里灯光闪亮,矿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来球场观看比赛,球场上队员龙腾虎跃,观众们则高声呐喊助威,好一派热闹的景象。矿里的篮球队当时在吉林省冶金系统也是一个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