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专列从北京出发,向西北一路前行,经过黄土高原再过银川后就进入了大漠,车行几十公里窗外都不见人影,列车再向西,过嘉峪关后启用两个车头吃力前行,一路上,凡经过较大的兵站,列车会停靠待大家下车稍作休息后再启程西行……
这便是1965年我们去戈壁滩进行防护效应试验的途中经历。我们属于工程兵部的5大队系统,去之前,试验场早有先头部队给我们搭好了帐篷,此后的3~5个月时间内(每次进入试验场的工作时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虽然当时条件艰苦,工作压力也很大,但却是人生中一段难以忘怀的日子,许多情景常常如万花筒一样闪现……
最难熬——驱车途中
驱车途中,外面是沉寂的荒漠,大罐车内部却有欢歌笑语,有一次我们试验组的人员与基地春雷文工团的演员们共用一个棚罐车,各占半壁江山,唱歌、表演、谈笑,以此来减轻了长途旅行的疲惫感。
列车经过5天的奔波到达吐鲁番,下车后换乘解放大卡车或嘎斯车路过火焰山,然后翻越天山,直奔南疆试验场招待所,次日再乘一天卡车,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戈壁试验现场,这里也是国家60年代至70年代重要的核基地。
虽然人已下车,即便当时年轻,可火车轰隆的节奏声仍萦绕在脑际,久久不能消散,仿佛人仍在车上一样……
最有趣——住帐篷
在戈壁滩住帐篷的生活还是挺有趣的,10多人一个帐篷,过着军事化的生活,早晨军歌嘹亮,起床跑步,然后乘卡车去工区,下午返回,晚上学习、开会、讨论等,每天的大锅饭标准是一元多钱,在当时是比较高的,所以还是很满足的。
最不适应——用水
在试验场,当时最大的不适应是用水困难,大队每天有两辆水车去很远的孔雀河拉水,早晨每人装上小半盆水,这就是一天的生活用水了,早晨洗脸,收工回来间隔还得几次洗手洗脸,晚上继续使用,这样充分的利用后才能最后倒掉,想想如果用这水来浇灌花草,那肯定是能够花团锦簇的,可惜啊,这里啥都没有。
当时喝的是孔雀河的水,虽苦涩却珍贵,根本不要想还有洗澡的机会,虽然几个月不能洗澡,但由于气候干燥、蚊虫病菌也少,所以大家身体也甚为良好,看起来还很整洁,并不显现出脏兮兮的狼狈景象。没想到,爆炸完成,竟给了我们享受了洗澡的机会,在身穿防护服抢收仪器回来后,能在污染洗消站设立的流动车上洗一次澡,尽管水流很小,但确实也是一次十分惬意的享受了。
最极端——酷暑严寒
在试验区经历了这辈子最极端的天气,酷暑和严寒。
先说酷暑,有一年夏季进场,翻越天山时,嘎斯车水箱多次开锅沸腾,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然后再走再歇,对人对车都是一种磨难和考验。夏天的戈壁滩在阳光强烈的照射下,成了大烤炉,温度高达50多度以上,所以在这一带地区,经常发现干尸也不足为奇,那是因为病菌少不腐烂,尸体迅速脱水而造成。
在寒冬季节,温度又低至零下20多度,早晨拿脸盆或金属器件都会有一种黏附的感觉,记得当初戴着防毒面具跑步时,刚戴上时有一个过滤活口是冻得死死的,因为前一天使用后晚上冷凝水给冻上了,感觉能让人憋死,只有等呼气一段时间,活口化冻打开后,才能进行正常的跑步训练。
最单调——试验场生活
在试验场的生活是单调的,几个月没有通信、没有电话,基本与外界断了联系,也没有任何消费,偶然的1~2个月时间会有一辆流动售货车来出售日用品,像毛巾、肥皂之类,所以都很节约。
戈壁滩的夜晚也是寂静的,闲暇时我也会将耗费我当时一个月工资购买的星海牌小提琴拿出来拉上两曲,琴声从帐篷内传向广袤的戈壁……
这一片戈壁滩因雨水太少,植物基本没有,动物也极其稀有,所以一旦有“新发现”,大家都会很兴奋。有一次,在住宿区看见许多人围在一起看热闹,过去一看,原来是发现了一条长约一尺不到的小蛇,大家都感到新鲜。还有一次是在我们试验坝前因为有一个3米见方的水箱,里面有结冰的盐水,一只狐狸大概想喝水,夜里跳进去后出不来,被冻死了,美丽的狐皮挂在帐篷内陪伴了我们一段时光。
最害怕——大风沙
在戈壁滩最害怕的是大风沙,真正是领会到飞沙走石之壮观场景,只要大风一起,我们必须迅速撤离工作区而返回。此时帐篷也难以抵挡,大家得齐手护卫加固,有时半夜刮风了,还得起来用绳索加固并护桩,防止被风掀开,这样整夜无法入睡,早上每人身上全是一层沙土。
刮风时大家都会主动的戴上平时不愿戴的防毒面具趴在车上,因为砂粒打在脸上滋味很不好受,而此时如果不能及时返回营区,就很容易迷路,因为沙地上本没有路,只是平时车子走多了,留下车道的痕迹,风沙一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了。
晚上大队会统计有几辆车没有回来,再派出车子去找,无奈的是,出去找的车子七八成也是难以回来的,一般要等到第二天天亮,才能看清方向,有时居然发现昨晚是十多辆车在围着一个大圆圈转,说来奇怪,但现实就是这样有趣。
有一次一辆车迷路了,一位参谋下车用手电筒作引导,结果几个小时后车子没有走多远,可他的近视眼镜却被砂石打成了毛玻璃状,不得不更换新眼镜。可恶的是,迷路的车子不走是不行的,而走又走不出来,这就是一个神奇的怪圈。
风沙的威力巨大,一夜的大风沙可以将崭新的解放卡车的突出部分的油漆全部打掉,露出底部的防锈红丹色,有时帽子等物品吹掉了,多半也不去追了,根本追不着,这就是戈壁滩飞沙走石的威力。直到现在,每当气象预报说某地有沙尘暴时,都有身历其境之感。
最壮观——“两弹”起爆
在试验区,为了对混凝土重力坝抗爆特性进行试验研究,由长江水利委员会、水科院、工程兵组成的效应组,在现场开展了核爆炸对大坝影响的效应试验工作[注],从1965~1971年,试验组在现场共建造了4座试验坝,我参与了第1座效应坝的设计布置工作。
1972年国防科委开始组织了核效应试验资料汇编工作,我有幸参与其中,与众多科学家一道完成了该时期的试验任务,至今心情难平。让我激动的是,在试验场期间,我曾亲眼目睹了我国原子弹、氢弹爆炸成功的情景,当火球在空中翻滚时,我深深感受到,它使中国人民扬眉吐气,向全世界宣告中国将挺立于世界之林的誓言……
爆炸成功后,从事效应试验的人员,将实时对放射性污染指标的监测,等待允许人员进入那一刻,有时因地面污染严重,一等就好多天,而此时最着急的是总后试验人员,因为他们有许多兔、狗等活物效应试验品,得尽快收回解剖分析。当某区域允许人员进入后,我们身着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带上射线检测笔及一块用于检测身体遭受辐射剂量的小铅板后进入放射区,紧张又很仔细的回收了仪器设备后,匆忙撤出至洗消站,进行检测和洗消,检测笔和小铅板会收集每个人此次所受的射线剂量,一旦超标,将立即送回疗养。
40多年时光已在弹指一挥间过去了,中国也已在世界的东方崛起,载人飞船已胜利返回,三峡工程已近尾声,如此等等不一而举。
回想已逝的岁月,戈壁滩上曾留有我们青春的脚印,曾洒满我们辛勤的汗水。效应组同志团结协作,共同奋战的一页已成为历史,但它是值得怀念的。难忘那时的单纯,难忘同志的友谊,难忘戈壁滩人们的奋斗精神……
[注]:1964~1966年该试验组由总参工程兵三所领导,1967年该效应组改为水电部防护组,设在水科院岩土所内,由钱正英部长直接领导,霍永基同志任组长。
(此文写于二○○八年九月,编辑:殷人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