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国寿
1969年末,文化大革命至此已经搞了三年,北京城的气氛显得凝重而紧张。要准备打仗的备战令在全市各单位传达,有的单位已在组建抢救队、担架队。地处北京西郊的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也在忙于疏散下放的动员和准备工作。院革委会传达了水电部军管会的指示:疏散下放人员到水电工地上去过革命化春节,户口随人走,1个星期内办理完毕户口迁移手续。按照个人意愿,组织决定,公布了疏散名单:水科院疏散下放人员主要前往三个地点:300人去河南黄河三门峡水电工地、150人去甘肃刘家峡水电工地、100人去四川渔子溪水电工地。大家都动员起来了,疏散下放的热情很高。一时间互相见面,都在问:“你去哪里?”“对,晚走不如早走,下去好”。下放人员忙着准备生活用品,到派出所转户口,处理带不走的家具。大好的立柜,只卖28元钱,一套沙发拉到西单家具店只能卖5元钱,而拉到西单的运费也要5元钱。一算计,有的人干脆不卖了,送给不走的同事。院革委后勤组发给每个下放员工一个统一制作的大木箱和几大捆包装用的草绳。疏散下放人员按连队编制,到四川的编为水科院渔子溪连队。双职工有魏一忠、刘文芳夫妇,陈志恺、藤文芬夫妇,瞿兴业、杨碧茹夫妇,黄俊、郭琼芝夫妇,矫伟韬、郝斌夫妇,李嘉进、陈志勋夫妇,薛克宗、张娴夫妇,曹世锡、任化学夫妇,任泽宣、徐毅夫妇和李祥夫妇,不是双职工的有朱可善、吴培豪、许德盛、柳宇强、李大爽、王钢生、田庆年、金永堂、邵鹤皋、邵乃成、赵永明、甘锡如、李焕才、方培丰、郑卫东、姚国寿等等。笔者是成都人,有幸成为渔子溪连队的一员。
走进大山
1970年元旦过后,水科院渔子溪连队踏上前往四川的征途。在北京火车站送别时,相互握手,依依惜别,留下一句话:“在长江上再见。”
列车驶过华北大平原、关中平原,翻过秦岭,进入川西平原。在成都坐上水电六局来接人的汽车,顺着岷江向大山里开去。车过都江堰后,顺岷江左岸而上,越走山越高,越走峡谷、天空越窄。有人说,这里真是备战的好地方,敌人丢原子弹都不怕。
我们到达的地方叫渔子溪,是岷江的一条支流,从渔子溪河口映秀湾镇沿岷江干流上行可达松潘古城、九寨、黄龙风景区、若尔盖大草原,往左顺渔子溪上行10公里是渔子溪电站闸首,30公里是卧龙大熊猫保护基地,再往上走可见终年白雪皑皑的巴朗山、四姑娘山,再往上就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小金、丹巴美人谷。渔子溪一级水电站就在渔子溪下游修建。
按照三线建设“山、散、洞”、“依山靠水扎大营”原则,整个水电工程隐藏在大山里,引水洞长8429米,设计水头高270米,地下厂房内安装4台4万千瓦高水头混流式水轮发电机组。工程沿河布置在10多公里长的峡谷中,驻扎着一万多电力职工和二、三万家属。昔日荒凉的山沟如今成为火热的水电建设工地。“三线建设要抓紧,与帝修反争时间抢速度”的大标语悬挂在工地上,广播喇叭里播送这同样的内容,使我们这些从北京来的下放人员不由产生了一种责任感和自豪感。
席棚油毡房
当时水电工人住的是席棚油毡房,中滩铺工程局机关那片砖砌的干打垒砖房算是高级住宅区了。水科院连队被安排在第一工程大队,住在闸首工地。同期疏散下放的北京水电勘测设计院住第二工程大队。为迎接水科院连队到来,工程大队在河边的一块叫月亮地的空地上为水科院连队搭建了几排住房。这种住房就地取材,用当地产竹子篾片编织成的竹席做墙壁,用油毛毡盖屋顶,从山下伐来桤木做成简易的床铺。进到屋内,还能闻到竹木的清香味道。大家表示下来是接受再教育的,要同工人师傅打成一片,同吃同住,不搞特殊。因此,带来的家具、床柜都存放在工地仓库里暂时未用。
从北京的高楼大院一下来到这偏远的山沟,的确不习惯。当时提倡先生产后生活,工地生活是艰苦的。单身职工吃集体食堂,粮食和副食都要凭票供应。这里冬天气候寒冷,席棚油毡保不了温,也不隔音,隔壁有点轻微声音也能听见。这种油毡房特别怕火,一遇火灾就会火烧连营。一栋油毡房10多分钟就可以化为灰烬。夏天这里却是避暑的好地方。夏天在渔子溪沟里,没见多少人穿短袖衣。
通往外面的公路从工地穿过,来往汽车开过时,雨天泥水四溅,晴天尘土飞扬,工人戏称为“雨天水泥路,晴天洋(扬)灰路”。工程局所在地中滩铺(现为映秀湾镇)是岷江边一小块山间平地,有1条街道,有工程局机关,当地政府机关。我们星期天走11公里路去赶集,被大家戏称为去逛北京王府井。
生活虽然艰苦,但是也有许多乐趣。渔子溪的山水是美丽的。艳阳高照时层林尽染,万山碧透。而雨雾蒙蒙中高耸的山峰若隐若现,瀑布飞泉在山林中闪动,远望去如在仙境。河沟流淌着从雪山融化的水,水流在河中巨石上撞击出洁白的浪花。两岸山上生长茂密的原始森林,冬天银装素裹,春夏满眼绿色,郁郁葱葱,山坡上开着红色、黄色、白色的野花。大休日,双职工在家劈柴烧菜,单身职工三、五人邀约去游山。水科院连队住房后的山坡上是一条放木道,当地山民砍下来的木料按堆估价卖,算下来只几厘钱一斤,开始大家专挑小的,怕劈柴费力气不敢要大的,连队有人花2元钱买一根很大的香樟木,后来做了一件香樟木家具。工人们用买来的木料开始时是做折叠椅,后来做木箱,再后来做家具,工地一时形成一股做家具风。有时山民来卖虫草、贝母,虫草1毛钱1根。
晚上的坝坝电影是工地员工最好的文化大餐。天还未黑,大人小孩就端着凳子互相邀约着向木江坪大队部露天广场赶去。那时放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不知赚取了多少人的眼泪,热映了好多天。
夜晚,明月挂在岷山上空,银色的光亮照在渔子溪边的这块月亮地,远望蓝色的苍穹中,衬托出高大山峰起伏的剪影。除上夜班的外,大多数人都进入梦乡,做着一个美好明天的梦。
深山中的小火车
当初水科院连队的工作是在闸首基坑开挖中清理坝基石碴。附近二大队北京水电勘测设计院疏散下放的300人也在下游几公里引水隧洞内扒运石渣。没有什么施工设备,基本上靠手推肩扛。过了一阵,工程大队要在闸首建一条混凝土运输小铁路,决定由水科院连队修建和运行。大家劲头很高,修路基、垫枕木、铺小铁轨,不久一条几百米长的小铁路就建成了。装上两台小型燃油机车,挂上几节混凝土铁罐,就成了混凝土运输专用线。水科院连队分派一批同志负责跟车运行,其他多数同志分别在拌和楼皮带运输机上值班。
每天清晨,在工地的广播喇叭声中,水科院连队集合整队完毕,大家头戴白色藤编安全帽,身穿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戴双白帆布手套,列队向工地走去。
汽笛鸣叫,雲荡峡谷,小火车开动了,混凝土运输线上忙碌着水科院连队战士的身影,成为闸首工地的一道亮丽风景。
高级工程师朱可善负责搬动道叉,有的工人听说他每月工资240元,特地跑来看,计算他每天搬动多少次,每搬一次道叉合多少钱,竟成为当时的一条新闻。
那边风景独好
30多年过去了,当年水科院连队战斗过的地方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渔子溪水电站在上世纪80年代就收回了建设成本,现在每天都在向社会生产无污染清洁能源,为社会创造可观的经济效益。当年沿河的工棚早已撤除,渔子溪两边植被长势良好,森林茂密,郁郁葱葱,空气清新,纤尘不染。映秀湾镇已成为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最大最热闹的城镇,干打垒简易房早已不在,办公楼、宾馆、商店错落有致、车来人往一片繁荣景象。
岷江和渔子溪岸边,从成都通往九寨、黄龙和卧龙、四姑娘山景区的柏油路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贯通,现在新建的高速公路即将通车。随着岷江紫坪铺水利枢纽的建成蓄水,当地政府正在规划以映秀湾为中心建设国际旅游度假休闲区。
四川是千河之省,水力资源位居全国第一。国家从调整能源产业结构、维护国家能源安全和节能减排出发,提出了在保护生态基础上有序发展水电方针。四川省委、省政府将水电作为全省的支柱产业,大力发展水电。中国国电、华电、大唐、三峡总公司等几大电力集团公司纷纷入驻四川大江大河。四川水力资源理论蕴藏量共1.44亿千瓦,技术可开发量1.20亿千瓦,经济可开发量1.03亿千瓦。到2007年底,全省水电装机容量1926.17万千瓦,水电在建工程3000多万千瓦,正在做前期工作、即将开工建设的约4000万千瓦。其中,千万千瓦级巨型水电站2座,600万千瓦以上水电站2座,300万千瓦以上5座,100万千瓦至200万千瓦以上约10座。去年5月至9月,四川省水力发电工程学会组织了“和谐水电三江行”大型采访报道活动,笔者受令当总领队率中央和省级16家新闻单位20多名记者,跨越四川中西部50多个县市,行程2万多里,到达川内10条河流,40多座水电站进行了采访报道,亲眼目睹了四川水电建设的宏伟画图。机械化施工代替了当年手工劳动,先进的大型全断面掘进机正在雅砻江锦屏水电站使用。到处都在建设绿色工程、快乐工程。四川是全国水电建设的一个主战场,大量世界级的水电科研难题如300米以上高坝、大型地下洞室群、300米以上高边坡和100米以上深厚覆盖层等施工难题需作深入研究,这是水电科学研究的用武之地。记得上世纪文化大革命前,当时水科院就曾经计划在四川宜宾市设立水科院西南分院,只是由于发生了文化大革命,这一计划搁浅。3月20日,水科院匡尚富院长在成都会见了中国三峡总公司副总经理樊启祥,三峡总公司欢迎水科院积极参与金沙江水电开发的水电科学研究工作。3月21日匡院长同二滩水电开发公司陈云华总经理在成都签署了水电科技合作协议。这是企院双赢的战略举措。水科院已经走过了50年的发展历程,作为水科院老人员,我们随时关注水科院的发展,真诚祝愿水科院明天会更加美好。
姚国寿简介:1965-1970年初在水科院政治部工作,后历任西南电业管理局、四川省电力工业局党组秘书、秘书科长、长期担任西南电力报社长兼总编辑,现为四川水力发电杂志常务副主编、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此文写于二○○八年五月,编辑:殷人琦)